“算命的？”
青石顿时头大，他可算想起来这道袍为什么看起来眼熟。
几年前，后屯村曾经来过一个游方道士，也穿这样类似的道袍，叫什么张铁嘴。
青石心中嘀咕，“难道算命的都要起这么俗气的名字？不起这种名字就体现不出自己是个算命的？”
当时村里有个王五婶，她家男人出外多年杳无音信，听说这张铁嘴可卜吉凶，求着张铁嘴给占上一卦，张铁嘴告诉五婶，她男人年内保证回来。
这可把那五婶高兴坏了，她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送了这位。
可是五婶家实在太穷，送出去的东西让这位“宅心仁厚的老神仙”看得欲哭无泪，“不忍收下”。
这张铁嘴接着登了几个大户的门，最后临走时到了青石家，言明来意，说是见青石虽然目盲，但是身具灵根，是学五行八卦奇门异术的绝佳人选，简而言之就是“与大道有缘”。
结果被青石家老爷子一阵怒骂轰了出去，毕竟青石的爹也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，见过一些世面。
在他看来，这就是一个江湖骗子，估计是看上了青石的天生异相，而一个没有眼瞳的盲孩子，则是最好的摇钱树。
张铁嘴走后不到半年，王五婶家的男人果然有音信传回，不过却是噩耗，这家汉子在异乡跑船，溺死在了江里。
这些事情让青石印象极深，而今又碰到了这么一个上杆子的师傅，装什么不好，非要装游方道士，算命先生！
青石此刻联想到他爹教的一句话来，“躲的过初一，躲不过十五”。
“这不就是骗子么？”青石嘟囔。
“嗬，乖徒弟，石头开口，懂接话了啊，有长进！”鬼道子眯缝着小眼，嘴里不忘揶揄青石。
“再说了，这怎么是骗呢？为师上知天文下晓地理，前知五百年，后晓五百载。
而且，你一小毛孩子又懂什么，这世间百态，人情冷暖，不染红尘，又如何晓得？
你这么肤浅，怎知为师用意之深？”
鬼道子此话说的正气凌然，青石都被说的一愣，当即噎住。
看的出，鬼道子对自己的说辞颇为得意，然后变本加厉，絮叨半天。
直到城门前，鬼道子突然一把揪住青石的右手，他告诫青石闭上那双引人注目的白瞳，少用神识，别给俩人招惹不必要的麻烦。
这一刻，青石感觉自己的右手如被寒冰覆盖，一股凉意刺透心神！他本来还不情不愿，想挣脱出来，可没折腾两下，便“不自觉”的顺了鬼道子的心意。
一路顺利，门将和城主府的人并未注意到这一老一少。
城中人流熙攘，已经被松开的青石又升起逃脱的心思，正在这时，他耳轮翕动，听到不远处有人喝道，“让开！让开！没见仙长经过？还要挡路！”
大道中间，一名身着青衣的中年修士背着一柄巨剑昂首走过，他身后跟着五六名同样打扮的年轻修士，一个个也趾高气昂，目不斜视。
这路其实足够宽阔，但是一凡俗打扮的年轻人还是跑在几人前面，作势要赶旁边的路人小贩。
那一众人还没经过青石这边时，就有小贩提前挪出地方，只听那小贩一边动一边低声抱怨，“好一个狗腿子，为拜师成仙，连街坊四邻都不认！”
青石闻言心中一动，他在那几人路过时，抬腿跑向中年修士！
鬼道子一把揪住青石的胳膊，一股刺骨的力量“噌”的窜到了青石的喉咙处，“压”的他想喊都喊不出来。
那中年修士眸光一凝，看向青石，他冷声喝道，“小鬼，你想做什么！”
走在前头的年轻人装腔道，“问你呢！”
鬼道子上前一步，“不知我师徒二人可否给上仙卜上一卦？”
中年修士一愣，上下打量了鬼道子一番，他虽然为人张扬，但是该小心的时候也毫不含糊，“免了吧，我们走！”
带头的年轻人一把推开鬼道子，咋呼道，“让开，让开！”
他没注意到，一缕黑丝已经悄悄缠上他的右手。
一行人走了没多远，那带头的年轻人便看一个卖面的小贩不顺，他想都没想，一脚踹翻火炉，然后一锅热水全扣在他的脚上！
年轻人“嗷”的一声惨叫起来…
青石“看”了一眼远处那个“中了邪”的青年，又“看”向鬼道子，他隐约猜到了什么。
鬼道子收回目光，看着青石冷笑道，“乖徒弟，你如果不在意这周围人的死活，大可以随时离开。”
青石咬牙，他知道，逃离之事冒然而为已经无用，只能再做计较。
鬼道子带着青石在城里溜达半天，他这游方道士装的也算挺称职，偶尔还会拉着路人一顿胡侃，敲打吹捧一番后，说的好多路人都心动，纷纷慷慨解囊。
此番情形还真是超出青石的预想，让他不禁侧目。
这小城并不是特别大，但是依旧让青石感到震撼，因为他从未见过路上会有这么多的人，也从未见过这么多这么高的房子。
他没忍住，几次放开微弱的神识观察四周，鬼道子倒是并未阻止，因为路上确实很少遇到有能力察觉这些的高阶修士。
绕了一圈，鬼道子带着青石进了一家客栈，定了客房，点了一大桌子酒菜。
“吃吧，一天没吃东西了吧，不够再点，吃完回客房歇会儿。”鬼道子嘬了一口酒，抓起几个花生米扔进嘴里。
第一次在外面吃饭，青石还有些拘束，但是他一琢磨，“反正落在这老鬼手上，不吃白不吃”，撕下一只鸡腿就大啃起来，嘴巴还没合上，又抓起牛肉往嘴里塞。
“真是饿死鬼投胎。”鬼道子嘿嘿直笑。
他有意考验青石，突然问道，“徒弟，知道为师为什么要带你在城里转这半天么？”
青石吃的正高兴，满嘴都是肉，他也懒得再怼回鬼道子，咕囔道，“你在观察，就和我们围猎时一样，去了新地方肯定要先摸熟了再说。”
“说的好，还有么？”鬼道子看起来饶有兴趣。
“你进城前扮成游方道士，而且从大老远徒步进来，说明你就是个谨慎的人。”青石咽下嘴里的肉，抢了鬼道子一口酒喝。
被抢了酒的鬼道子只是干笑摇摇头，这让青石对鬼道子的认识又变化了一丝，至少对他自己来说，这老鬼也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。
青石又继续说道，“你虽然一路上像个游方道士一样，看似漫无目的，但是我观察过你，每到有闲人扎堆聊天的地方你就会凑过去！
之前经过的那个酒肆你更是驻足很久，别人以为你是在这种人多的地方招揽生意，但是我却不这么认为。”
“徒弟有何高见？”鬼道子打趣道。
青石狠狠嚼了一大口牛肉，冷哼一声，“听别人闲扯呗，就跟我们村那些大婶一样，村里有啥破事都逃不开她们的嘴。”
鬼道子朗声大笑，“观察细致，心思缜密，是个苗子！”
他笑的开心，连那粘满油的胡子都一翘一翘。
“我们只有一面之缘，你却认准了要收我为徒，这是为何？”青石抓着一片牛肉，塞进了嘴里，说话时口齿不清。
鬼道子一愣，他没想到他居然会反问这个问题。
其实此时要是有认识青石的人在，他们也会愣住，因为青石这半天说过的话，已经快赶上他十天才能攒够的量。
鬼道子琢磨了一下才开口道。
“凡人初修大道时多为炼体境，以肉身修炼为主，待得血气经脉大开，便可承接天地灵气，进而凝结出灵力，进入凝气境。
一般情况下，神识需要修士达到凝气大圆满才可初步触及，识海不开，神识难聚。”
鬼道子看青石点头，又继续道，“而你毫无传承可言，却自主开识海，聚神识，已算异数。我再问你，你以神识辨物久了是什么感觉？”
青石犹豫了一下，似在措辞，然后开口只说了一个字，“累”。
“这就对了，我刚说的凝气大圆满，他们也只能聚集神识片刻，神识入体只进表里，向外范围不过十丈，而且很快就会精疲力竭。
也只有高阶修士才能如你一样，但即使是他们也不能一直主动释放神识。”
鬼道子说到此处颇有些掩饰不住的感叹。
“而且你现在的身体条件，也到了炼体境中期，但从你身上又看不出丝毫修炼根基，呵呵，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，你自己又是怎么在山野中磨练出来的？”
鬼道子说到此处干笑两声，颇有点意味深长之意，而青石也听出了味道，他确实是靠一个人努力做到的，所以也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下去。
“你有异于常人的神魂，性格还颇有韧性，这些都为我所看重。但你也要知道，这天底下比你有天赋，比你还拼命的人有很多，而我看中你的，还有一点！”
鬼道子坏笑了一下，抓起一个花生塞进嘴里，打算卖一个关子，可是看到青石此刻又“沉默是金”，自觉无趣，悻悻开口。
“你忘了为师的诨名么？算无缺！为师自然算过你的命数，只是不可言！”鬼道子得意得摸了摸山羊胡。
青石听完这个解释，顿感哑然，他心道，“一句算过我的命，还不可言，就想糊弄我？”他也懒得拆穿这个老鬼，只问了最后一句。
“那你就不怕我以后学了你的本事去，再欺师灭祖么？”
“欺师灭祖么？”鬼道子喃喃自语，随即他眼中有狠厉之色闪过。
“我鬼道子本也不是什么好人，道德伦常，法度规矩，与我何用？
你善也罢，恶也罢，我之传承不断，哪怕我做你踏脚石，哪怕这世道因你天翻地覆又如何？
更何况…欺师灭祖，你又做得到么？”
“做的到么？…”
最终，青石沉默。
鬼道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一席晚饭难得安静了下来。